从沈阳墓地来谈谈生命与死亡的尊严
哲学是一种智慧的学问,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。生死哲学不仅应当给人一种超越生死的大智慧,也应当借由对生死问题的关注,而形成一种观察而分析社会问题的独特视角和方法。
华人生死教育先驱付伟勋教授写过一本书,名字就叫做《死亡的尊严与生命的尊严》,阐述了生与死乃是一体之两面一线之两端,截然不可分开。从传统上讲,中国人从来没有把死亡问题和生命问题分为两截,也没有把死亡问题单独提出来,单独处理。基督教和佛教等宗教,面对死亡的威胁与生命的窘迫,教导人把希望寄托在来世的拯救或轮回,来实现有尊严的、没有遗憾的、有尊严的死,而且有一套非常具体的临终关怀操作仪式。而中国传统的儒道两家却一直是立根基于当下社会,儒家关注战乱频仍礼崩乐坏的时代,如何尊重人的生命,避免戕害生命的行为发生,如何从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各个方面保障人的生存权利,安顿人心提升人性。道家则着眼于在混乱的时代,人如何摆脱外在的束缚,实现自己的自由。这尤其凸显在庄子身上。
就儒家而言,孔孟是关注生者如何生活的好,而不是关注死亡的瞬间,更不是通过死后的世界,通过死亡和死后的世界之尊严来安顿人心人性的。而是始终关注在生死之间,人如何活的更好,活得更有尊严,已经国家和社会应当如何保障这一最基本的人权。孔子是殡葬业的鼻祖,他对生死与丧葬的诸多论述都是源于他切实的生命体验,他对于死后世界搁置不论,引领人把注意力放在生活上,而不过多的去考虑死后事宜,对于戕害生命的礼俗制度——人祭、人殉给予了深刻批判。“始作俑者,其无后乎?”孔子对战争采取尤为谨慎的态度,他批判暴政对民众生存的压迫“苛政猛于虎也”。孟子继承了孔子对于死亡的悲悯情怀和对于戕害生命行为的批判,而且拓宽了孔子对于生死态度之关注的范围。孔子侧重关注个体性生死,孟子则关注社会性生死,关注整个社会老百姓的生死处境。他忧虑的是老百姓“老弱转乎沟壑,壮者散而之四方”“面有饥色,路有饿殍”这种生存状态,思考的是如何通过变革政治经济制度改变这一状态,从而救民于水火之中。孟子批判战争“争地以战,杀人盈野;争城以战,杀人盈城;”(《孟子·离娄上》)他不仅谴责了战争对于生命的残害,而且也谴责了战争发动者和积极备战者的罪大恶极。出于对天下苍生的悲悯,孟子提出了“仁者无敌”,“不嗜杀人者一之”的理念,高标了人之生命的宝贵性,坚决反对以牺牲人的生命为代价去谋求权力和土地的政治行为。他批判暴政是“率兽食人”,是“杀人以政”,与“杀人以梃”和“杀人以刃”没有任何区别。孟子还提出了“行一不义,杀一无辜,而得天下,皆不为也”,把“让天下人举安”作为最高政治理想。孔子和孟子这种关注人之生命,尤其是关注边缘群体和弱势群体生命的视角,从广泛的社会大背景大环境,关注对生命构成威胁的诸多因素,关注如何保障生命的基本权利,对于我们今天仍然具有颇多的启迪。有感于当前的生死学研究学者,过多的把眼光放在死亡这件事情本身上。比如数月前,生死研讨微信群关注一对澳大利亚老人相约去瑞士集体自杀。也有专业的医学组织关注和推动,临终病人生前做好临终的遗嘱,关注安乐死的推动立法等等。我个人觉得,我们在关注人生终点的同时,应当更多的关注人的生活,关注人的生存环境,关注对死亡构成威胁的诸多社会因素。进而呼吁,从社会的宏观角度如何保障生者的权利,这比关注死亡这一点,这一事件,具有更为重大和深远的意义。诸多的自然和社会灾难、暴力事件、交通事故、高端人士抑郁和自杀、猝死、底层人的血斗等等,是很好的例证。
换句话说,在当今的中国,生死学研究在关注无痛苦的死亡,在关注死亡尊严的同时,应当更加关注生命的尊严,关注如何让人安乐活,这比关注安乐死更为迫切。